我的老师林同驹

fanghuzhai

我的老师林同驹

方壶斋

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是关于福建东瀚镇东瀚村以云庄北窗林氏宗亲的。这个家族出了很多名人，在文教科技上对中国及世界贡献非同一般。这让我想起了我的中学老师林同驹。

他好像不是那个帖子所说的家族的直系，是个旁系。他也不是一个有什么建树的学者。可是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一个忘年之交的朋友。

他是我的中学英语老师。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走进教室的情景。我们的班主任曹维中，是一个方圆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个头不低的精壮汉子的形象。当他把林老师介绍给我们的时候，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反差。林老师瘦得像干柴，穿着似乎过于肥大的旧蓝布中山装。他不但瘦，而且个头也比曹老师矮。他的脸是瘦长的，颧骨突出，眼窝深深的，眉骨扣在眼窝上非常明显。他的一双小眼流露出一种不太自信的局促。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嗓音尖细，倒是跟他的外表很相配。后来，我们学生得知他有个外号“小鸟”，因为他骑着他的26轻便车，轻飘飘的，像鸟一样。

我们的第一课是 Chairman Mao。第二课是 Long live Chairman Mao。上过第一节课以后，我问林老师，英语怎么才能学好。他告诉我得记生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背。第二次上课提问Chairman Mao，提问到我，我一个字母不差地背出来了。从那以后，跟英语就结了缘。

林老师住在上斜街，我住在宣外大街中段，走路去他家也就不到十分钟。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常常去他那里串门的。我只记得在他那里过了不知多少个夜晚。林老师一个人跟老母在一起住在一个大杂院的紧里头，北屋，一间大约二十多平米的青砖铺地的老房子，用纸隔壁隔成里外两间。里间有一张写字台和一张大床，床上永远躺着他的母亲。那里间总是暗暗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林老师母亲的模样，因为每次去，都是坐在外间跟林老师聊天。聊到半夜了，会听见他母亲在里面咳嗽或者说些什么，似乎是催客了。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那间屋里神神秘秘的，竟对它有一种畏惧感。

林老师家的外间，门口墙边立着脸盆架，进门右手是他自己的床，左手靠着南窗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床对面靠着隔壁立着两个书架，上边装满了中文的和英文的书。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这已经是很丰富的藏书了。林老师还有一个书柜，带门带锁的，里面是他认为不能随便外借的书。林老师的桌子上总是很凌乱地放着书报。我每次看到，都想到中学课本里的关于卡尔-马克思的那篇课文。我那时候不会想到，今天我自己的桌子也是这个德性。不过马克思是有条理的，所以不允许别人随便动他的东西。我的零乱除了帮助我忘掉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以外，别无长处。林老师的桌子上常常可以看到外文报，当然是中国允许订的左派报纸，比如美国共产党的《号角》。后来我自己也订阅了一段时间，当然是不知所云。

每次去林老师家，我都要在他的书架子上翻书，翻到感兴趣的就借回家去看。我记得借过的书有《刑事犯罪对策学》，苏联人写的； 英文的一本世界文明史，靠着字典只吭叽了两河流域那部分，其余都看插图了。我上中学以后，特别是高中以后，很喜欢买书。买到好书，到林老师家去的时候会提起，他听了有意思的，也跟我借。他跟我借过关于苏共内部斗争的一套上下两册的书，书名忘了。

到了初三以后，我们同学提起林老师，都只用“老林”了。我们有几个住在宣外大街上的常常相约上老林家玩。他的老母去世以后，我们去得更无忌惮，一坐就是很晚。有时回到家，家里人埋怨：这个林老师也不睡觉！

出国以后，不能年年去看老林。第一次回国还是去看了他。他还是老样子。家里有两台电视，整天躺在沙发上看球赛。第二次回国没有去看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怀疑自己老是对中学老师念念不忘，是不是心理不成熟的表现。做老师的，难道总是希望学生们来访吗？我不知道。

2005-11-11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