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双林 土地拓垦是清代台湾最基本的经济活动。漳州移民一旦踏上莽荒之地,环境的挑战迫使人们以血缘、地缘关系建立起一个个拓垦聚落,一些有能力的人成为“垦首”。垦首向政府领取“垦照”。拥有一定土地后,投入资金,集结人力,组织拓垦,收取地租。这些大片土地所有者不再是简单的农业生产者,而是随时准备以智慧创造奇迹的农业资本运营者。颜思齐之后,诏安人林克明,府城人林永耀,海澄人郑维谦,南靖人郭元汾,漳浦人吴沙、陈辉煌,前后100多位漳州垦首登上彼岸,寻找自己所期望的新生活。
东山铜陵,建立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的东山关帝庙,倚山临海,遥望台湾海峡万丈碧波,这是台彭众多关帝庙的香缘祖庙。数百年前,当人们作别故土和家园,作为信义象征的商业守护神,一路守护人们踏上征程。 到清末,台湾已经由一个荒岛,一跃成为中国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 许多年前,当成百上千的漳州农家子在垦首林天成的率领下,赶着耕牛、挥着锄头、唱着家乡的歌谣出现在板桥平原的时候,一个拥有数万亩土地却毕生耕作的农民商人和一个叫“林成祖”的垦号从此成为板桥的最初形象。 今天,在台南平原、台中盆地、台北盆地、宜兰平原,在那些漳州人的聚居区,在那些青翠的稻田、蔗林、茶园之间,那些最初的移民大军和他们的传奇领袖所演绎的不凡经历,依然是这个地方历史文化中最精彩的一笔。 在台湾开发的历史上,我们看到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遥不可及的财富神话,当一幅田园牧歌式的美景在青翠的大地上徐徐展开的时侯,在峰峦之上遥看风景的,不再仅仅是脚踩黄土背朝天的农夫。祖籍漳州平和的雾峰林家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二万甲山林、五百处糖铺、樟脑铺,所用时间不过百年,这种滚雪球式的财富增长速度除了彰显这个拓垦家族传奇经历以外,也演示了一场重商观念对传统农业社会的颠覆。 台湾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一次漳州人林爽文组织的农民起义,时间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一个住在台中大里柜杙的叫林石的漳州农民,因为受到牵连而失去土地,他的长媳黄端娘不得不带着儿子林琼瑶、林甲寅仓惶来到雾峰。雾峰是有猎头习俗的泰雅人的住地。我们已经无法想象经历战争浩劫的林家母子最初的生活,但林家的命运这时已进入拐点。在以后时间里,林甲寅和他的子孙们将产业扩张到阿罩雾圳和乌溪以北地区。雾峰地区迅速发展成台中盆地上漳州人的一大农业聚落。光绪年间,林家靠专卖樟脑获利,仅1894年一年出口中398万斤,价值128万元。一举取代德国人开设的公泰洋行在业界的地位。林家成为台湾巨富。 当林甲寅远在山间伐薪烧炭、躬耕垄亩的时侯,他大约未曾料到,数十年后,他的儿孙们又重回大里,兴建市街,开设商铺,做了一件让他们的先祖十分光耀的一件事。
在中国的封建王朝历史走向最后没落的年代,当无数的中国农民背负大地将年年有余作为终极理想的时侯,雾峰林家以其亦农亦商的经历,实现了从小人物到大赢家的家族梦想。这个家族的成长历程,是台湾近代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 到清末,商人的影响渗透到社会各阶层,他们成功地介入社会政治,甚至负担起地方防务,成为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如同最初的月港船主能够吸纳成百上千的散商一样,垦首的周围也往往聚集成这样的一群佃丁。这种由不同的社会阶层组成的利益集团以其地缘、血缘关系而显示出浓厚的亲情乡谊。关键时刻,佃丁和垦首站在一起。 光绪十年,法军犯台,林文察的儿子、台湾中军统领林朝栋率二千多乡勇,给傲慢的入侵者予重创;台湾割让日本后,林朝栋组织义军继续他们不屈的抵抗……那些亦农亦兵的垦丁,和他们的首领一样,朴讷坚武、生死相托,为时人称道。 雾峰林家这种亦农亦商、政商一体的家族成长经历,为人们描绘出一种二元结构的社会现实生活,既固守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又与浓厚的地域观念难舍难分。那绮丽变幻却又充满张力的生命底蕴,正是农耕文化与海洋商业文化在台湾社会政治生活留下的深刻烙印。 今天,雾峰林家祖地平和埔坪村,林氏宗祠悬挂着“四世大夫”、“太子少保”、“四代一品”、“武威将军”匾额,和雾峰林家如出一辙。
1904年,林朝栋的儿子林祖密不顾日本殖民政权的阻挠回到内地,林家为此失去在台湾山林二十多万亩,五百多处樟脑作坊、糖铺悉数尽废。 鼓浪屿“宫保第”,暮色苍苍,苔痕漫漶,回归故园的林祖密,在这里大约有过许多不眠的夜晚。 林祖密后来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自筹资金组建闽南军,倒袁护法。卸甲归田后,又办公司、建林场、开煤矿、修水利,实业救国,直到最后被军阀杀害。 林祖密以自己的生命和百年家业作代价,实现自己的家国理想,彰显了漳州商人的精神特质。这是台湾拓垦家族谱写的最华彩的一笔。 二 板桥林家 在台湾社会发展过程中,以血缘、地缘为核心的家族式的经营管理模式,成为台湾商业文化的一种普遍现象。从白手起家到形成优秀的家族精神,父业子承、代代相传、贡献家族、造福乡里、服务国家,个人荣辱和家族兴衰,折射出台湾社会的发展变迁。这是一种简单的宗族血缘观念的延续?还是儒家思想与漳台地域文化长期渗透的结果? 1905年,一个叫林尔嘉的龙溪籍商人,做了一件让朝廷刮目相看的事情:一次性捐出200万两银子,作为重建大清海军的经费。当年,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号”价值是140万两银子,这是一艘世界先进的“萨克森”级铁甲战列舰。 朝廷最终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重建海军的银子最终成了颐和园的修缮款。当王朝振兴的神话象汽球一样破裂,台湾百年商族林本源的掌门人林尔嘉回到鼓浪屿“林氏府”,八角楼富丽的气息并不妨碍他遥看海那边的百年基业。 这一年,距林本源家族创始人林平侯从老家漳州府龙溪县二十九都白石堡莆山村迁居台湾淡水,已经过了120余个年头。一个自始自终以龙溪为本源的商业家族的兴起,脉络清晰地折射出台湾近代社会的历史进程。 林平侯到达台湾不过十六岁,时间是乾隆四十五年。这个时期,已是的尾声,台湾平野移民涌动,社会充满张力。每年有数百艘商船往返两岸之间,与大陆互为依存的海岛型的经济社会发展带来巨大的空间。教书先生的儿子和新庄米店的学徒林平侯用20年时间迅速完成资本积累,开米店、做盐商、当船主,不到四十岁,已有身家数十万。
一个故事曾经广为流传:东家郑谷赠千金帮助林平侯开创事业;作了粮商的林平侯为了不与老东家竞争,把营销视线转向大陆东南,却因闽浙粮荒而获厚利。一些年后,郑谷回乡养老,林平侯打算将当初赠金连本带利归还,郑谷坚辞不受,林平侯只得置下产业,每年将租金送往郑谷老家,终其一生不曾改变。 林平侯和他的老东家仗义守信的性格特点,为当年漳州商人群体在台湾社会活动做了一个漂亮的脚注。 林平侯有五个儿子,所以便用了“饮、水、本、思、源”五个分号,其中以“本记”和“源记”对家族影响最大,所以林家族号便成为“林本源”。以后一百多年,这个家族就象它的族号所预示的那样:不断进取,回归本源。
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这是非常吉利的年份,林平侯举家迁大溪,投入巨资,开发土地。在台湾历史上,拓垦是一件非常有潜力的商业活动,许多漳州人正是以这种方式,奠定百年基业,而为家族未来规划出一个广阔的空间。 在林本源悉心经营下,漳州人聚居的大溪迅速繁荣起来,林家土地也从大溪扩展到新竹、桃园、台北、宜兰,成为台湾北部一大地主。在大溪,林家一年可以收几万石租谷,收获季节,几个租馆需要日夜不停地工作。 道光元年(1821年)。成为红顶商人的林平侯回到莆山村,建立“林氏义庄”,赈济同宗乏族。这是当时福建最著名的慈善机构。 林氏义庄座落在九龙江下游三叉河口北岸,主体建筑由三座一字摆开的大厝组成,前后两进。东西各有护厝。是村里最阔气的建筑。镶嵌在过廊墙上的碑记记载:以淡水海山堡水田四十三甲八分四厘二毫充作义田。这片相当于500亩左右的土地,年收租谷一千六百石。此后,莆山村贫困村民,娶亲的都能得到二百两银子的补助。冬至的时候,男人能够领到一丈棉布,立春的时候,女人可以领到三斤棉纱。这规矩一直延续到1937年抗战爆发、海路中断。 祖先的善念,在家族中贯彻116年,那显赫的族号所标示的内涵,深刻地印入家族集体意识里。也许正是这种传承,使林本源家族积累起来的,不仅仅是财富,也这样让他们成为移民领袖的社会声望。 咸丰三年(1853年),林家第二代主人林国华、林国芳兄弟举家迁到板桥,成为台北地区的漳州人领袖。咸丰五年,板桥城动工兴建,这是台北平野上的第一座城。林家在城里开租馆、设钱庄、创商行,办义学,渐成台北县商业、文化中心。光绪初年,林家又在城内兴建五落大院和一座原乡情调的花园。花园里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青翠之间,小桥流水,轻风和鸣,汲古书屋的朗朗书声,仿佛是商业巨族从容淡定的心态。 那时候,台湾移民聚落的市政建设,也正像板桥城一样,急急地进行着,并且透露出一种浓浓的闽南商业文化气息。桃园、彰化、南投、北港、嘉义、新营、凤山、恒春、花莲……一座座商业城镇的勃兴,标志着台湾早期移民已经从乡村走向城市,台湾社会已经从农业社会向工商社会转型。而充满活力的一条条市街,让人们看到了两岸之间的商业文化渊作为伴随着台湾开发而发展壮大的家族范例,林本源的发展过程充满变数,每一次迁徙,都是一个拐点。不断拓进、不断壮大,仿佛是台湾移民社会的一种普遍规律。
林本源的事业在第三代林维源时期达到巅峰。光绪十一年,中法战争刚刚结束,台湾建省,刘铭传出任巡抚。这个眼光独到的军人下车伊始就实行一系列改革,设防、练兵、抚番、清赋,迅速兴办近代工业和商贸业。林维源随即出任垦务兼团防大臣,筑基隆港,建台北城,以总办身份修筑从基隆到新竹的铁路,这是我国第一条自筹资金、享有主权的铁路……台湾盐、矿、农、工、商、交通各项事业为之一振。在封建王朝走向没落的时候,这个新生的省份却吹进一股清新之气,开始向近代社会转型。林家事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达到巅峰,田园数量居全台第一,板桥林家从此被称作“台湾第一家”。 在板桥林家走向全盛的时候,台湾也发展成为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台湾首富林维源的资产超过l亿l千万元。那时朝廷的财政收入一年大致在8000万两,而曾经极其显赫的晋商曹家,鼎盛时期资产约2000万两白银。 甲午战争后,台湾沦为日本殖民地,林维源举家内渡。此前他捐银100万两资助抗日军民,稍后,他又打算捐银400万两作为赎回台湾的资金。 在鼓浪屿“小板桥”寓所渡过了一段寂寞的时光后,林维源于光绪三十一年逝世,归葬莆山社故里。 事件后,林尔嘉淡出仕途。鼓浪屿的风声涛声、海峡两边的家事国事,道不尽百年仓桑事。只有八角楼那些灵动的白鸽在林家儿女们的欢笑中展翅欲飞的样子,才是生活中最温暖的情节。
宣统三年(1911年)林本源分家,书写了一百三十余年家春秋的商业巨族宣告解体。 这一年,辛亥革命爆发,中国最后的封建王朝在秋风落叶中谢幕。 林尔嘉在鼓浪屿海边修建菽庄花园,过起吟风咏月的日子。那种浸润西风却不放弃精神本源的人文情怀,有时让人想起那个也曾住过鼓浪屿的廖家女婿、一样是龙溪人的文学大师林语堂。 台湾光复后,林尔嘉再返板桥,重振家业,直至1951年病逝,留下许多传说,和那巴洛克式的八角楼,以及那座美丽的海滨花园,供人记忆。 让我们聚焦这一张照片,1915年,似乎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大清王朝的离任侍郎林尔嘉一身洋装独自立 庭院,嘴角轻抿,那悠远的眼神,仿佛浓缩了林本源家族百年历史……厦门文学4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