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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林慎思 《伸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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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8 15:5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林忠辉 于 2010-2-8 00:0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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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参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十一 子部总叙 子部一 儒家类一。
 
    《伸蒙子》三卷(福建巡抚采巡本),唐林慎思撰。前有慎思自序,曰:旧着《儒范》七篇,辞艰理僻,不为时人所知,复研精殚思,一旦斋沐祷心灵,是宵梦有异焉,明日召蓍祝之,得蒙之观,曰伸蒙入觏,通明之象也。因自号伸蒙子。又曰:尝与二三子辨论兴亾,敷陈古今,编成上中下三卷,<槐里辨>三卷,象三才,叙天、地、人之事;<泽国纪>三篇,象三人,叙君、臣、人之事[案唐人避太宗讳故以君臣民为君臣人];<时喻>二篇,象二教,叙文武之事。今观其书,上卷设为干禄先生、知道先生、求己先生问答,中卷设为弘文先生、如愚子、卢乳子问答,下卷则自抒己说。惟上卷喻时一篇,释仲尼小天下之义,词不近理。其余皆持论醇正,非唐时天隠、无能诸子所可彷佛。《崇文总目》列之<儒家>,葢为不忝。惟其所列六人之名,书干禄为干禄(二字山首)书知道为知道(二字水旁)书求己为求己(二字石旁)书弘文为弘文(二字弓戊、甲文)书如愚为如愚(二字耒旁)书卢乳为卢乳(二字瓦旁),而各注所以增改偏旁之故,皆怪而近妄。是则好竒之过矣。



《伸蒙子》原序

  予沽名未售,退栖槐里,旧著《儒范》七篇,辞艰理僻,不为时人所知,复研精覃思,一旦斋沐祷心灵,是宵梦有异焉。明日召蓍祝之,得蒙之观,曰:伸蒙入观,通明之象也。因感而有所述焉,自号伸蒙子。尝与二三子辩论兴亡,敷陈古今也。或引事以眀理,或摛才以润词,録近万言,编成上中下三卷。上卷<槐里辩>三篇,象三才叙天地人之事;中卷<泽国纪>三篇,象三辰叙君臣人之事;下卷<时喻>二篇,象二教叙文武之事焉。予所学周公仲尼之道,所言尧舜禹汤文武之行事也,如有用我者,吾言其施,吾学其行乎。扬雄谓后世有扬子云当知吾太蒙,安知后世不有林虔中者出吾言迂乎哉。
大唐咸通六年二月四日长乐林慎思虔中自序。


《伸蒙子》 卷上
【唐】林慎思  撰


<槐里辨>三篇
上篇  凡五章

  彰变 [赏罚喻妖祥    兴衰喻良暴]
  干禄(二字本作山首,后皆如提要)先生问:王道兴衰由天之厯数,有诸?伸蒙子曰:非天也,人也。曰:星有妖祥,天所示也,不使妖见唐虞,祥呈幽厉,岂非天职?兴衰不乱亦妖祥均耶?曰:里有良吏暴吏,损益于民也,不由牧政之心焉。然则政之不乱也,不使罚及忠信,赏归苛酷矣。是赏罚均于政也,而良暴岂由于政哉!是兴衰系乎君人,犹良暴系乎里吏,则天示妖祥頋非均于赏罚邪。岂使妖见唐虞,祥呈幽厉欤,则知化妖祥者由乎天,变兴衰者由乎人。故曰:非天也,人也。

  辩治[治大易治小难]
  干禄先生曰:治千乗之国与十室之邑,孰难?伸蒙子曰:国易。曰:何以然哉?曰:治大以智,治小以力,智役众人,力穷一身,然则劳众孰与劳己之难乎?夫工于材也,有绳墨焉,有斧斤焉,绳墨以智也,斧斤以力也,布绳墨岂不易于运斧斤之劳乎?矧绳墨误犹可移,斤斧误其可移哉。治国施教令非布绳墨邪,治邑承教令非运斤斧邪,则治国孰与于治邑之劳乎。

  喻民[古今化民难易]
  干禄先生曰:古民难化于今民乎?伸蒙子曰:今人易化。曰:古民性朴,今民性诈,安得诈易于朴邪?曰:朴止也,诈流也。止犹土也,流犹水也,水可决使东西乎?土可决使东西乎?且婴儿未有知也,性无朴乎?丱儿已有知也,性无诈乎?圣人养天下之民,犹养儿也。则古民婴然未有知也,今民丱然已有知也。化已有知孰与化未有知之难乎?

  演喻
  干禄先生曰:子谓今民易化,何唐尧独彰于古邪?伸蒙子曰:吾所谓古民难化,性犹土也,土不移,移则硗埆生矣;今民易化,性犹水也,水可导,导则其源清矣。是以古之民虽唐尧在上,终不能化顽嚚使有知,今之民有尧之化,孰有顽嚚之难化乎。故曰:今民易化也。

  较功
  干禄先生曰:吾闻昔者,嬴噬六国,刘剪一项,较其功,孰难?伸蒙子曰:嬴难。曰:六国误于仪秦之辨,嬴因其敝而取之,奚其难?曰:吾闻秦原有鹿,猎师不能获焉,一旦猛虎杀而弃之,然后猎师争而取之矣,且杀之者生鹿也,争之者死鹿也,嬴噬六国是虎杀生鹿,刘剪一项是猎师争死鹿也,与其得死鹿于刘,孰若得生鹿于嬴之难乎?然嬴不二世,而刘四百年,得生鹿之虎,又孰如得死鹿之猎师乎!

中篇  凡四章

  演圣
  知道先生问:仲尼不得封楚,不患无土乎?伸蒙子曰:仲尼得于楚不为有土,失于楚不为无土何,则鳅居之水,鲲不可止也,莺巢之林,鹏不可栖也。故仲尼无土于一时,有土于万代也。且生遇无道,则天下犹小,不容仲尼也,矧一楚国何益乎?苟生遇有道,则陋巷非隘,可封仲尼也,虽百楚国何及乎?所以仲尼之道,髙大无穷焉,亘万代而乃容,非一时之能容矣。苟以一时封楚,是鲲止鳅水,鹏栖莺林,既莫能容也,孰为有土乎?所以亘万代而乃容,果遇有道而封也,孰为无土乎?故儒行曰:儒有不祈土地,立礼义以为土地。则知仲尼不得封楚,不患无土,明矣!

  喻时
  知道先生曰:仲尼登泰山小天下,其然乎?伸蒙子曰:然。曰:天覆无穷恶,谓小邪。曰:以时观之,而小也。夫越巨川,遇昏暝之时,望十里之岸如在数步之中,是岂川之隘乎?盖昏暝观之而然也。仲尼生于周末,厯聘七十国,莫能容者,非天下昏暝乎?天下昏暝,观之而小,不亦宜哉。若使仲尼生于陶唐之代,则君如日也,天下皆昼也,天下恶得而小哉。故曰:以时观之,而小矣。

  全明
  知道先生曰:吾闻仲尼,日月也;伐木于宋,削迹于卫,有损于明乎?伸蒙子曰:何损哉!夫盗者,习于昏黒也,见明则恶之,盖不利其盗矣。宋卫是习昏黒者也,见仲尼则恶之,盖不利宋卫之盗矣。盗自盗也,日月仲尼何损哉。曰:厯聘无用于天下,有损于明乎?曰:何损哉!夫人之寐也,见明则避之,所以不用日月也,是时天下诸侯皆寐,见仲尼则避之,所以不用仲尼矣。寐自寐也,日月仲尼,何损之有!

  迁善
  知道先生曰:吾闻伊尹放太甲于桐宫,有诸?伸蒙子曰:于书有之。曰:臣放君忠乎?曰:太甲始立不肖,伊尹放之可也。曰:桀、纣不肖,龙逢、比干恶不放欤。曰:桀纣大不肖也,安能放哉?曰:吾闻狸能捕鼠,不能捕狗,则伊尹其捕鼠邪?伸蒙子莞尔而笑,曰:先生闻良马有害人者乎?良御必能维絷,以驯伏其性也,闻猛虎有噉人者乎?武士安能囚拘以驯伏其性邪。太甲不肖,犹良马也,伊尹则可维絷以迁于善也。桀纣不肖,犹猛虎也,龙逢、比干岂可囚拘以迁于善乎?知道先生释然,曰:诚哉!吾子可谓知言矣。


下篇 凡五章

  明化[随其才性而化]
  求已先生问:人之善恶,能化而迁乎?伸蒙子曰:迁矣。曰:性有刚柔,天然也,犹火可迁于水邪。曰:善不在柔,恶不在刚也。火能炮燔,亦能为灾,水能润泽,亦能为沴。及其迁也,化灾为炮燔,化沴为润泽,岂在化火为水乎?人之善恶,随化而迁也,必能反善为恶,反恶为善矣。孟母正己,以化于孟轲,及其迁也,非反恶为善邪。齐桓大功,而化于竖刁,及其迁也,非反善为恶邪?所谓人之善恶随化而迁,不亦明乎。

  广贤
  求已先生曰:周公吐哺以急贤,然未闻贤肖周公,何为急邪!伸蒙子曰:周公以急贤之心,要四方之心,不在肖周公而急之也。若必肖周公而方急之,则无贤可急,何以要四方之心乎。夫贾者,积金市物,闻鬻者之声,则必跃然而近之,虽物不合,贾者亦偿金而取焉,所以不阻四方之物也。不阻四方之物,则四方之心向焉。周公设礼以待士,闻有士之名,则必欣然而迎之,虽士不及周公,亦下礼而接焉,所以不阻四方之士也。不阻四方之士,则四方之心归焉。则知急贤之心,要四方之心也,岂有肖周公而后急之邪。

  较仁
  求已先生曰:善治天下与善治国者,其语大?则曰:尧仁如天,周徳至矣,然稽其勤治之心,昌及于勋邪?伸蒙子曰:论其位,则勋崇;较其仁,则昌至。先生冁然,曰:昌民得及勋民之乐邪?曰:勋民虽乐,不及昌民喜也。曰:噫!昌之时,辛方纵毒,天下之民皆罹其苦,遇昌徳化,犹酷父之子其伯叔私抚焉。当是时,幸其偷生,亦忧且惧矣,宁谓喜邪?勋之时,水不为沴,天下之民皆忘其咨,又遇勋仁化,犹沃壤之苗而甘泽复加焉。当是时,生意滋茂,泰且乐矣,寜无喜邪?曰:先生闻齐相养士三千乎?闻晋臣饭桑下饿人乎?饿困而得食与食厌而得鱼,孰急乎?五帝之民以时治为常,遇勋之仁岂非食厌而得鱼欤?商末之民以时乱为常,遇昌之徳岂非饿困而得食欤?故谓:勋民虽乐,不及昌民喜也,亦明矣。

  持危
  求已先生曰:四皓遁迹避时,名髙后代,酌其傲君而处,私赂而出,非罪人邪?伸蒙子曰:正天下也,何罪之有?曰:徇吕氏以矫髙祖,是蹑邪径而背直道,何反谓正哉?曰:用邪扶正也,且大厦之欹也,必欹其木以扶之,然后正矣。方髙祖欲废嫡立庶,太子势摇,羣臣心动,是时天下政柄将失所持,四皓心是危急可以正之,恶能忍其危哉?所以徇吕后谋,从孝恵出,是谓用邪扶正,不甚至欤。苟为不然,则从其废嫡立庶,戚氏得以惑乱,一人侮蔑万枢,欲汉室不危,难矣!又安得传其后嗣哉!则知四皓始而处者,非傲君也,辞天爵也;终而出者,非私贿也,正天下也。

  利用
  求已先生曰:治民之用恩刑,恩刑之利孰最?伸蒙子曰:刑最。曰:刑施而民怨,其利邪;恩施而民悦,其不利邪。曰:恩施于民,民既民矣。刑施于民,民不民矣。且民既民,恩不加民自化也,民不民,刑不加民谁御哉!譬处家而治羣下焉,下之良者,虽恩赏不至,且未失于良矣;下之恶者,苟刑责不及,孰可制其恶哉,是知治民用刑为最。

  [干禄:本注:槐里有干禄先生,始隠髙山,独懐古节,不徇时态。尝语人曰:吾逢有道则出,无道则隠,今遇昭代,吾不能违,遂出。以干禄为字,然而栖迟法度,进退容仪,未尝忘山,故字从山。
  知道:本注:槐里有知道先生,自谓进退有时,吾不妄动,是以自谓知道。盖有乐水之癖,凡居处视听,以泉源池沼为乐。故字从水,表徳也。
  求已:本注:槐里有求已先生,陋巷固穷,学道无倦。尝曰:莫邪器成不磨砺,其刃安能剸犀截鐡?君子晦迹不磨砺,其道安能显扬,故号求已先生,字从石]



 《伸蒙子》卷中
[唐] 林慎思 撰
  <泽国纪>三篇
  上篇 凡五章


  辩刑
  弘文先生曰:有道之君刑孰峻于无道之君乎?伸蒙子曰:有道之君刑峻。曰:何不闻尧舜暴虐,桀纣寛仁乎?曰:水火不暴于虎狼也,然水火之为峻也,必能滔涌天地,焚燎山川,而人不蹈也。狼虎之为峻也,止于呀风吼雾噬兽啖人矣,岂及水火之大欤。所以水火仁于人,而人頼之,不见其峻也;狼虎害于人,而人畏之故见其峻也。有道之君犹水火,然无道之君犹狼虎,然狼虎不及水火之大,岂不明乎?

  合天
  弘文先生曰:秦人焚书坑儒以愚黔首,意其帝万世矣,而亡不旋踵,何邪?伸蒙子曰:天亡之也。吾闻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天生羲农、黄帝、尧、舜为道之宗,又生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为道之主,其言式万代,其政训百王,譬日月不可揜,山川不可迁也。秦人姗笑先王,絶弃礼法,悉举而燔之,使天下之人横目蚩蚩,无知识、无防节,是日月晦蚀,山川崩裂,天怒人怨,有灭亡之形而人不知也。一夫呼,七庙堕,秦焚书是自焚矣,秦坑儒是自坑矣。世未有合天而亡,逆天而存者也,故曰:秦之亡,天也。

  去乱
  弘文先生曰:秦并仁义,鞭笞天下,为后代所丑,何其烈欤。伸蒙子曰:天俾秦,然所以甚其罪,而去天下之乱也。当六国相强,二周皆弱,此时已亡仁义,唯尚战争,故天下大乱,不一其主也。天俾秦并而一之,又不能守,故天下复一于汉,所以去天下之乱也。曰:秦曷不尚仁义,以守之欤?曰:仁义者,秦人之所讳也。秦以山西之习起而驰驱中原,惟知干戈弓矢之为利也,恶识仁义哉。天厌六国之乱而使秦并之,天又厌秦之乱而汉得之。南方有蚖,纵毒于路,而里人惟养鸩以吞之,秦之亡六国,是鸩之吞蚖也。北方有虎,食人与兽,武士设槛以杀之,秦之自亡,是虎之投槛也。安有乱而不亡乎?故曰:天之俾秦,然所以甚其罪,而去天下之乱也。

  镜旨
  弘文先生曰:秦有寳镜,照人肝胆,能使左右前后蓄不廉不忠之心者,于是镜皆有不隠。若使后代帝王有是镜也,则不廉不忠之人,得肆于前后左右邪?伸蒙子曰:不然。是镜凶镜也,于秦为不忠甚矣。斯由之父子、髙乐之翁壻裒凶鞠顽,懐谖饰诈,朝夕出入于宫庭之内,其为不廉不忠孰甚焉,而是镜曽不能照其奸伪之一毫,则是凶镜也,又何以取于后代乎?秦尚法律,焚诗书,肆虐于人,上危亡之不暇矣,况乎贼盗阻山、义兵四起、天下族谋以亡秦,而是镜且不能照之,其为不忠莫甚焉。秦负镜哉?镜负秦哉?

  鉴旨
  弘文先生曰:三代衰亡,垂鉴千古,何后代有踵其亡哉?伸蒙子曰:三代之季,鉴于有道,不鉴于无道也。且居起欲奢,鉴之而反俭,威刑于暴,鉴之而反仁,畋逰欲纵,鉴之而反礼,声色欲荒,鉴之而反徳,是犹鉴治国之政而成有道之基矣,反是犹盗贼之类,昼观刑戮于市,暮行诛刼于衢,岂刑戮能使之鉴邪?盖盗贼之心,不可移也,虽知夕必祸身,而朝且杀人矣。是谓三代之季,鉴于有道,不鉴于无道也。


中篇  凡三章


  演忠
  如愚子曰:比干何如,臣乎?伸蒙子曰:忠也。曰:比干谏不止,致辛有否贤之罪,名落千古而为后代之所丑,斯实陷君于不义,恶为忠乎?曰:辛为君,涂炭生民,是时天下之心皆欲亡商兴周,盖商之朝犹有贤人,贤人存则商不亡,商未亡为天下僇,是以比干知存无益,故力谏以就死,恶不为忠乎?曰:知存无益,胡不逃去?逃去则商无贤人,无贤人则辛自亡矣,恶有剖贤人之罪,为千古丑欤。曰:苟使逃去,则无忠臣死谏之名垂于后代也,且比干非不知辛祸胎已长,势不可止,盖不忍不止,则竭忠谏之,谏之不听,亦欲垂明镜于后代,则辛有剖贤人之罪,得无鉴戒于后代邪?是以比干之忠,不独忠于一时,而亦忠于后代矣。

  明谏
  如愚子曰:夷齐谏周武,欲存商纣,其为义乎?伸蒙子曰:然。曰:商纣肆汤火之威,下民罹煎熬之痛,周武不忍而伐之。是时天下咸欲速兵救世,何夷齐独谏周武之伐,存商纣之暴而为义乎?曰:夷齐之谏,不独吐一时之忠,抑垂千古之戒也。且人皆曰纣可伐也,独夷齐不以为然者,其意不亦深乎?故谏不贵纳于一时之周武,而贵纳于后代之诸侯,不贵存于一时之商纣,而贵存于后代之王室,知后代王室必有肖商纣之暴,后代诸侯必有习周武之志,故损身讽谏,用讥后代伐君者,恐中损身之讥,无生易国之志,此非夷齐之意深乎?若谓止周武纵商纣为心是,不能立昭代之谋,救下民之难,而遁迹饿死,真曰愚矣,后圣曷称为贤哉。盖立谋救难不乏其臣,所以去之将持终身之仁用,全讽谏之道,故有知者谓之仁义,不其然乎?迨后幽厉有商纣之暴,不为诸侯易其国,是恐中损身之讥也,故得周室不翅于卜数,非由夷齐忠谏所致哉!如愚子释然,曰:夷齐之意深矣!有效夷齐者,惟知慕夷齐去周之名,岂知懐夷齐全周之义乎?

  辩惑
  如愚子曰:吾闻君子不惑,小人多惑,有诸?伸蒙子曰:人无不惑,盖君子知其所惑而不惑矣,小人不知其所惑而惑矣。曰:吾闻古之帝王,蓄货财,淫酒色,未有不亡国丧身矣,所以桀纣幽厉皆由是也,矧臣民士庶由是而亡家丧身多矣,得不为惑欤。曰:是不知其所惑矣,而惑遂至丧亡焉。设使君如尧舜,臣如夷齐,士如颜闵,前设糟邱酒池之乐,后陈鹿台铜山之货,左右列妲己褒姒之容,安能乱尧舜之徳,污夷齐之风,染颜闵之行,而至丧亡乎?如愚子崛然,寤曰:诚哉!人无不惑,在知与不知耳!

下篇 凡二章


  分贤
  卢乳子曰:陶朱公何如,父乎?伸蒙子曰:贤也。曰:中男杀人不命,长男持金如楚,诚知其无用之矣,然而长男竟将以行,曽无教训之言,迨及其反,则笑曰:吾必知杀其弟矣。是事往后言恶得贤邪?曰:人性勇怯,非教导能移也。且雷霆倐闪,声腾百里,则勇者神不摇,怯者眼先慓。当是时也,人非神之不欲摇如其怯,何陶朱公知长男恡?弃财之性不可移也。所以不命其行,及其行也,岂可敎导以移其恡哉。曰:然则安得不夺其行邪?曰:苟夺其行,则先见自杀其子也,先自杀其子之名,则不见弃财之性,又安能明陶朱公不命其子之心乎?所以陶朱公之贤,由是而分矣。

  彰明
  卢乳子曰:吾闻子夏哭子丧明,有诸?伸蒙子曰:丧明而明益彰矣。曰:丧而益彰,何如?曰:子夏之道,全于四科,垂于千古,而哭其子丧其明,书于礼曰:吾过矣。则千古之人共见之,孰不以子夏哭子丧明而鉴哉?能正天下之为人父者乎?所以丧明明于古人,非明益彰邪。

  [弘文:本注泽国有弘文先生,当时兵冦入,皆负戈甲,独子嗜文,或曰:方事甲戈,安用弘文?对曰:吾以弘文为甲戈。故字从戈甲。
  如愚:本注泽国有如愚子,生于田家,家本农业,独子,舍农而务学,慕颜渊徳行,遂名如愚。亲族讥其忘本。乃曰:吾张耒耜,于教学有无可待矣。故名字从耒文也。
  卢乳:本注泽国有卢乳子,家居山中,慕黄老方外之术,炼形息气,恬淡无为,师仙人卢乳修真之法,而又自隠于陶。故字皆从瓦]



《伸蒙子》卷下
【唐】林慎思  撰

<时喻>二篇
上篇 凡八章

  明性
  韶夏之声,人非不知可敬,而不能嗜也;郑卫之声,人非不知可去,而不能舍也,何哉?可敬者,礼节也,礼则难行,故人不能嗜矣。可去者,非礼也,非礼易惑,故人不能舍矣。是以演先王之教,不得人之乐者,教难行也,吐倡优之辞,皆得人之喜者,辞易惑也。恶有圣徒能乗其心者,后易惑而难行哉。

  刺奢
  一树之花人争盼焉,一株之棘人争忌焉,且人皆爱花之鲜妍,不知鲜妍能诱人,为骄奢之患矣,人皆忌棘之伤害,不知伤害能诫人,行正直之路矣。呜呼!骄奢事极,则花为祸人之根者也,正直路存,则棘为利人之本者也。而人不知忌于花而忌于棘。噫!其惑人也,久矣。

  显防
  居暗室而望明庭者,虽隔帘幙而妍丑亦辨矣。居明庭而视暗室者,虽去帘幙而美恶不分矣。故君子居其显,进退不违规矩也,脱有一失,则庸昧者皆见而噪矣;小人处其昧,动作皆为非僻也,曽无一是,虽尊显者谁见而诛。是以古之圣贤立道光显,为后代所瞻瞩,使无一失者,得不由防其噪之邪。

  伺难
  舟行防覆溺之患,伺无风波,则越重溟如池沼矣;车行防卤掠之患,伺无冦盗,则踰修岭如康荘矣。君子行其道,则先防恶人,伺其善则交之,岂知有行善而蓄恶者,难伺甚于风波冦盗乎?及中路罹其谤谮,则何啻于舟车之遇溺掠邪。

  治难
  习幻惑之徒,蓄其异术,每一呼吸皆能变寒为暑,变正为非矣;习焚炼之徒,蓄其神方,每一施用皆能变石为金,变土为银矣。然外物荣枯贵贱犹能变之,而已身荣枯贵贱不能变之,何邪?信知治外物之易,而治己身之难也。今有人行文行忠信之道,能言于人而不能行于己,与夫习幻惑焚炼之徒何如?是知巧妇之手,不能饰丑为容,壮夫之力,不能拔贱为贵。

  审类
  负樵蘓者,日跨崇巅,不吿吾劳矣;乗麒骥者,一渉修途,则吾倦矣。非负樵者不劳而不告,吿之无听于人焉;乗马者一倦而吁,则吁有闻于人焉。是以处上位者,不见下民之艰,一有不快其心者,则吁闻于天下矣。噫!岂知下民终日劳心而无吿于上乎。

  远化
  日月之照,孰曰偏邪,而瞽者不被日月矣;雷霆之震,孰曰隐邪,而聩者不戴雷霆矣。圣人以恩信临人,岂得昧于天下乎,盖习叛者瞽于恩信也。刑法示人岂得黙于天下乎,盖习盗者聩于刑法也。呜呼!恩信非不博,刑法非不大,而叛民盗吏瞽聩于下,岂恩信刑法能化乎。

  讥惑
  丝虫常丝也,绊人之身,孰曰喜邪;枭鸟常舌也,鸣人之面,孰曰怪邪。以其为喜,未闻归福于乱;以其为怪,未闻降祸于徳。是岂虫鸟之动有征邪,盖为小人观听不能无惑耳。则知妖容露于人,人皆爱也,岂知绊人之心为疾乎;嗔语示于人,人皆恶也,岂知鸣人之过为诫乎。

下篇 凡八章


  由天
  赵女有巧饰容者,越女见之,谓:倾国之态,难移矣。岂知习之而反自胜邪。郢人有善调歌者,巴人闻之,谓:贯珠之音,可夺矣。岂知习之而反不及邪。且颜容喉舌,天然也,妍丑清浊岂有同乎。盖以齐庄运动,不得无师矣。仲尼昔师于老氏也,后设其教,则大于老氏焉,是师其齐庄也,妍丑岂由于老氏乎。韩非李斯昔师于荀卿也,后行其道,则反于荀卿焉,是师其运动也,清浊岂由于荀卿乎。若使人有能否可褒责其师也,则妍丑清浊亦可移于人,不由天矣。

  警惑
  投数争输赢,一有胜之者,则呵而怒矣,卜声伺凶吉,一有不善者,则栗而惧矣。投之卜之皆我为也,而数与声岂有情于我乎。夫区区于名利之途者,朝出暮入,投一章卜一句,宜为人所知矣。及其不知也,则或愤或戚焉。噫!殊不知自为之也,岂知知道之人而无愤无戚邪。

  辨功
  佣治粟者,虽役力求精,曾不得其尝焉;佣治膳者,虽不劳力自精,亦先得其尝焉。矧治粟,功至仅免于诛也,治膳,功至又加其赏焉,何则治粟犹四方外臣也,治膳犹左右内臣也,外不及内而然也。噫!使眀目达聪,鉴难易于内外,而赏罚岂有谬加者乎。

  慎名
  终身为善,而善未必闻,卒有一恶归之,则为善之名败矣;终身为恶,而恶不可揜,卒有一善归之,则为恶之名弭矣。鲧之职,非不专也,一旦功不至,反戾其职矣。管仲之谋。非不僭也。一旦功既霸,反髙其谋也。呜呼!服玩之器,重于千金也,忽壊则弃粪壤焉;稗草之丛,蔓于茸兰也,忽食则同糓粟焉。

  指常
  啖官之膳,以膳为常,虽迭岁饭之,而心无荷焉;啖人之馔,以馔为异,虽一旦饭之,而心长感焉。人在治代,则以聚乐为常也,迭岁受唐虞之化,孰有荷乎。人在乱代,则以聚乐为异也,一旦被汤武之徳,孰无感乎。嗟夫!徒知感异恩于一旦,岂知荷常徳于迭岁邪。

  指公
  郡起虎狼之暴,虽隔他郡,闻之亦咸有惧心也;地产珠玉之珍,虽隔异地,闻之亦咸有嗜心也。一有能杀狼虎者,众闻之莫不喜;一有能得珠玉者,众闻之莫不嫉。盖杀者去众害,公其利也;得者夺众好,私其利也。且人心皆知喜公而嫉私也。使能得是公,去是私,而与众人喜而不嫉者,几人乎?

  讽失
  设穽于路,用去害焉,害未及去,而人过之,反为害矣;税金于市,用化利焉,利未及化,而人叛之,反失利矣。且养其卒,非捕民之冦盗邪?冦盗未必由卒捕也,而先尽民之父子焉。条其吏,非劝民之农桑邪?农桑未必由吏劝也,而先夺民之粟帛焉。斯不亦用去害而为害,化利而失利欤?呜呼!韩非说难,嵇康养生,亦几于是矣。

  书误
  凿井于路
,用济路人之渇,一有堕之者,则罪凿井焉;立署于河侧,用榷商贾之利,一有危之者,则反徳立署焉。然凿井至仁而反不仁,立署至不仁而反仁邪?所反者皆误而然也。是以力仁之人,苟防其误,则不得其仁矣;力不仁之人,不防其误,则不全其不仁矣。呜呼!吾见今为不仁但多防误者矣,孰见今为仁有不防误者邪。

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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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8 21:4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忠辉兄应该将林慎思的的艺文标点一下,论坛好些怕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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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8 22: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争取抽时间断一下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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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30 17: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试标句读,诸位指正。标句读,亦学习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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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3 23: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初步完成句读标点,望有识者多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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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3 23:48: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劳忠辉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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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4 00: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忠輝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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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4 23: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可见忠辉贤兄古文功底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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