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章的诗词及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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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清人林章（1555~1599年）7岁能诗，算得上是一个神童了。塾师指着过路的牧羊人，让林章以此为题赋诗。林章信口引来苏武牧羊的典故：“曾从北海风霜里，伴过苏卿十九年。”塾师又出对子：“风翻白浪舟难进。”他立刻答道：“雪拥蓝关马不前。”这是韩愈的名句，现成、妥帖。塾师没有感到欣慰，反而叹息说：“忠臣苦节，这孩子以后怕是多磨难了。”
　　林章原名春元，字初文，改名为章。他成长的时代，正是倭寇猖獗于闽浙海岸战乱的年代。1853年，倭寇攻破福清县城，万室荡然，惨烈的情景想必一直萦绕在他幼年的心灵。等他成年后，戚继光已经平定东南海岸线上的倭乱，挥师北上。1573年，林章中举，18岁，堪称少年得志。不料此后会试，屡遭败绩，终生没有考上进士。他曾经到边塞戚继光的幕府里呆过一阵，座上赋《滦阳宴别序》，酒未三巡，诗、序并就，让这位儒将刮目相看。戚继光赠以千金，但他性情洒脱，随手散去。
　　诗有唐风，浑然天成
　　林章才华横溢，在哪里都引人注目。王士祯《池北偶谈》说过一个故事，宣城老儒丘华林曾赋梅花诗百首，请梅禹金评点，梅禹金仅仅为诗点一下句读而已。当梅禹金读到了林章的绝句《渡江词》：“不待东风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桡；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扬州第几桥”，不禁击节赞叹，逐字加圈。丘华林不高兴了，说：“林诗二十八字，就得二十八个圈。吾诗百篇，怎么得不到一个圈呀？”人传以为笑。
　　明代的闽中诗派从林鸿开始，就强调复古，以盛唐为宗。钱谦益讽刺为“以摹仿蹈袭为能事”。但他又说：“初文才情跌宕，于唐人格律，时欲跳而去之。
　　要能不为闽派所羁绁，可谓杰出者也。”林章的诗歌的确有唐风，浑然天成，但他能够深切表达个人的细致体验，明澈动人，感伤而不颓废。曹学佺曾用“酸楚寥落”四字来评定林章的诗风。例如《春日诗》：“春城柳色入东华，莫惜骅骝过酒家。记得去年江上别，风吹二十四桥花。”典雅纯净，直追唐人风韵。他还有不少精彩短句，向为人称道，如：“客情似春草，无处不堪生。”
　　又如：“春风与杨柳，年年是故人。”
　　又如：“无家逢寺好，多病见僧亲。”
　　又如：“春好年年晚，月寒夜夜秋。”
　　词颇得古乐府神韵
　　林章也写词。《明词综》卷四收入他的《孤鸾》。关于这首词，《词苑萃编》卷十六引《乐府纪事》说，林章喜欢一位伎女，伎女因事入狱，林章每日徘徊于外，设法相救，才写下这首词。伎女出狱后，欲委身于他，他却让她去做了女道士。词写得缠绵深情：“为谁抛撇。似海燕初分，林莺乍别。回首天涯，满目云山愁绝。东风不怜春色，把一枝、杨花吹折。直恁粘烟带雨，更盈盈似雪。奈梦儿、相隔恨难说。想昨夜孤衾，今朝双颊。比这青衫上，有几重啼血。一声晚钟动了，又送人、断肠时节。莫把琵琶乱拨，正春江潮咽。”
　　闽词以宋代为盛，曾出现过柳永、刘克庄这样的全国性大词人。明代福建词家不多，清人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感叹林章的作品不传，特地从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中录出他的《长相思》：“江南头，江北头，水满花湾花满洲。花间是妾楼。郎东头，妾西头，妾处春波郎处流。劝郎休荡舟。”这首词，颇得古乐府神韵。
　　招致杀身之祸的几种说法
　　林章胸怀大志，关心时政，屡次上书朝廷，都没有下文。全家搬到南京后，遂埋头经营产业。谢章铤说他家“亭树池馆之胜，金陵无出其右”，想来日子过得很阔绰。但他性情磊落，好管闲事，不久就因打抱不平卷入一场官司，蹲大狱3年。出狱后他去北京呆了十多年，直到惹来一场更大的牢狱之灾，终于死在监狱，年仅45岁。
    关于他后面这场杀身之祸，叙述者语焉不详。钱谦益《列朝诗集》说，他是因为“抗疏请止矿税，兼呈立兵行盐之策”。皇上倒很感动，无奈内阁受了宦官指使，将他秘密下狱，暴病而死。明末的矿税乃恶政，请止矿税当然是为民请命的大好事，许多人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只是不知道他说的“立兵行盐之策”是什么意思。
    还有另一种说法。据《明诗综》，林章的同乡福州人曹学佺说：“适辽海有警，累上书进奇策，愿身列戎行，练甲兵，备缓急。为嫉者所绳，触宪而死。”这么说来，他的死与请止矿税毫无关系，只是与上书请练甲兵有关。我觉得这种解释很牵强。1599年辽东的女真人势力还不成气候，很少人预见到他们竟会对大明王朝构成致命的威胁。
　　林章两个儿子都能诗，次子林古度尤其出色，与钱谦益等著名文人交好。在《初文先生传》一文中，林古度请出了一堆社会名流声援父亲：“……御史于公永清疏其冤，宗伯董其昌入其疏于国史，故宪司申公绍芳有名垂青史之旌，少司马邹公维琏有挽吊之律，督学钟公惺有拜墓之诗，状元宰辅文公震孟、南京礼部尚书李公维祯，太常寺少卿蔡公应麟等各有诗文，详载之别简。无非怜其才之抑，悲其遇之穷也……”大家都觉得，林章下狱，十分冤枉。
　　最奇怪的是沈德符的记载。《万历野获编》卷十七“进银立兵营”，正好详细记录了林章的案子，在他看来，林章非但没有请止矿税，简直是借矿税发财的“奸人”。他说：“己亥（1599）三月，有福建福清县举人林章者，同百户王官、把总徐希昌等，上疏乞于淮南一带，买盐行引；又求于大江天宁州黄天荡二处，养兵以防寇盗，且进银一万三千两以尝上。时阁臣忧之，上疏直云：‘大江之中浩渺贼薮，此辈欲得之为巢穴，以聚众起事，其志不小。’上允其奏，逮诸人下诏狱治之。则此万余金乃扬州监生代出，而林章主其议以上疏。法官恨之，相继死狴犴。”
　林章同百户王官、把总徐希昌等人想做淮盐生意，购买经营盐业的许可证。他们又献给皇上一万多两银子，请求在长江中养一支军队，好对付盗贼。内阁大臣觉得这简直是图谋造反，因此将他们下了大狱。沈德符评论道：“主上偶计刀锥，群小遂借以售奸，名在贤书者，亦思盗兵逞志。”意思很清楚，他说皇上偶然想赚点小钱，就有一大堆小人浑水摸鱼，即使有功名的举人，都动了盗兵逞志的念头。骂的就是林章。
　　历史的真相也许永远弄不清了。我觉得沈德符的记载比较真实，但他把林章看成奸人，太过武断。像第一次入狱一样，林章很可能一时头脑发热，被人利用，无心闯下大祸。他怎么可能造反呢？
　　狱中写下两部传奇
　　呆在监狱中的林章，据说写下了《青虬记》和《双灯记》两部传奇，因此成为福建戏曲史上的重要人物；他还写下了洋洋数千言的长诗《蛾眉篇》，叙述平生经历。早年，他在扬子江青山口翻船落水，夜黑如铁，坐在皮箱上，他看到两盏红灯经过，大声呼救，被木商救起；他梦到有人送他一把扇子，上题“茂陵风雨”四字，有种不祥之感。在诗中，他因此写道：“茂陵风雨千秋梦，扬子波涛一夜悲。”我们知道他入狱不久就死了，短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多工作，可见他的才情到死都不曾衰退。
　　才气太好的人往往固执天真。钱谦益分析说，林章的性情与南宋的陈亮差不多，一个理想主义者，认为天下事数著可了，功名富贵立马可致，所以桀骜不羁，动辄得咎。陈亮的朋友叶适曾经评论说：“如果陈亮不是晚登进士第，也不过一个昏聩人而已。”陈亮死前一年才中状元，所以他终生都是愤青，慷慨激昂，不懂官场规矩。林章也没做官，天真得很，天真到了收买皇上让自己去经营一支个人的军队。这种念头，一个官僚想都不敢想。
　　（萧春雷）
本文来自:福州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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